图为雅典街头的“黄金签证”广告。（法新社资料图）
“欧元复苏，投资低门槛”“买房移民，投资移民，在欧洲究竟哪个更划算？”这一类的广告语，一度吸引人们的注意。但进入2023年，被称为欧盟“黄金签证”的项目正在陆续关闭。标志性的事件出现在爱尔兰和葡萄牙两国相继宣布政策调整。爱尔兰在2月14日宣布，关闭其投资移民计划（IIP），不再接受新的申请。时隔两天，葡萄牙也宣布，将正式取消葡萄牙的“黄金签证”投资移民项目。外媒广泛分析认为，欧盟很可能最终在2025年全面关闭“黄金签证”的大门。推出约十年后，越发明显的副作用和频频被质疑的合理性，让“黄金签证”的时代正在走向终结。
欧洲投资移民越来越难
“黄金签证”是对部分欧盟国家为非欧盟公民提供的一些长期签证类型的统称，被普遍认为是一种投资移民的渠道。非欧盟公民可以通过投资房地产、开办企业或进行资本投资等方式获得“黄金签证”和居住权。在欧盟范围内，除爱尔兰、葡萄牙外，希腊、西班牙等一些国家也有此类签证项目。
早在爱尔兰和葡萄牙宣布决定之前，脱欧后的英国政府在2022年2月17日宣布“彻底、永久关闭英国T1投资移民申请通道，立即生效”。希腊则宣布“黄金签证”从2023年5月开始涨价。欧洲议会早前进行两轮投票，确定逐步关闭欧洲的“黄金签证”。目前欧洲靠投资签证吸纳投资额超过10亿欧元的6个国家中已经有一半停止类似项目；仍然在执行“黄金签证”计划的国家包括马耳他、希腊和西班牙。
数据显示，在来欧洲移民投资的群体中，华人比例突出。有不少的亲历者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在诱人广告的吸引以及近年来欧盟政策收紧带来的压力之下，不少人在仓促中办理了“黄金签证”，但之后的各种滋味难以论说。
赶在希腊政府宣布涨价前申请办妥“黄金签证”的郑先生来自中国内地，但他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并不打算全家移民到希腊生活，“在这里没有亲戚朋友，当地语言也不通，不可能长住”，郑先生坦言，申请希腊的移民签证，主要是为了两个女儿未来可以在欧洲国家学习，自己也能够出行方便，为了回中国同样便利，他和妻子选择暂不放弃中国护照。
在爱尔兰首都都柏林生活的当地华人戴女士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她同家人起初是在朋友的推荐下，通过中介申请了爱尔兰的“黄金签证”投资移民项目。然而多年过去，移民中介所宣传的“一人投资，全家移民”的欢乐，她并没有体会到。
戴女士坦承，在爱尔兰当地物流市场打拼了五年多之后，还是有想离开的冲动。她的丈夫在都柏林生活半年多后，感觉适应不了当地的生活，最终选择“先回国住一段时间”，结果导致两人分隔两地。
面临三重反对
过去十多年里，多达19个欧盟国家先后实施类似“黄金签证”计划，但也正是因为“黄金签证”项目主要看投资，对申请人的背景审查不严，该计划也被其他欧盟成员国和组织诟病。洗钱，逃税和腐败被一些欧洲议员们认为是“黄金签证”带来的副作用。自2019年欧盟针对“黄金签证”的风险调查报告公布后，过去几年欧洲不少国家的“黄金签证”遭欧盟的关注。欧盟已经数次对该项目提出质疑，要求这些国家重新考量移民法案。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赵永升对《环球时报》记者分析称，过去十年中，“黄金签证”的发展已经偏离了这些欧洲国家最初的设想。最初各国除希望吸引资本外，也期望能够带动国内的产业和就业，但现实是大部分资金都流入到楼市之中。
葡萄牙叫停“黄金签证”，希腊提升投资门槛的一个共同原因在于，两国国内都有不少关于“黄金签证”推高房价的批评声。葡萄牙政府表示，停止“黄金签证”项目是旨在应对住房危机的措施之一。美国《商业内幕》网站称，葡萄牙正与飙升的租金和通货膨胀作斗争。当地相关组织声称，像这样的签证以牺牲当地居民的利益为代价使富有的外国人受益。
根据葡萄牙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自2019年到2022年底，葡萄牙居民房产价格指数提高了30%。在葡萄牙前两大城市里斯本和波尔图，租赁价格不断攀升，平均租金分别达到1318欧元/平米和1008欧元/平米。据路透社报道，作为西欧最贫穷的国家之一，葡萄牙超过50%的工人月收入低于1000欧元，而仅里斯本的租金在2022年就跃升了37%。房价飙升导致许多当地居民难以找到合适的住所。”
移民专家岳晖23日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黄金签证”目前面临着三重反对：首先，相关国家内部民众由于居住成本增加产生不满；其次，这些国家内部反对党因为选举等国内政治原因展开批评；此外，“黄金签证”并非欧盟的整体政策，而是个别国家为恢复经济采取的短暂措施，在欧盟内部已经有不少国家对此不满，要求欧盟取消“黄金签证”。
赵永升还提到“黄金签证”带来的另一问题：有很多申请人仅仅将这些国家作为前往德法等国的跳板。欧盟内部人员流通相对自由，一些申请人拿到“黄金签证”后，会前往经济更发达的欧洲北方地区生活，因为这些地方能够提供更好的就业机会与子女教育环境。事实上，“黄金签证”的颁发国最终并没有吸引到人才、产业，资金也可能被转移走。
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研究移民问题的教授威尔·哈维称，推行“黄金签证”的这些国家面临一种“悖论问题”：一方面，它们渴望获得来自海外的投资；但另一方面，来自海外的富裕投资者享有了一种特权地位，而当地社会却开始面临挑战，这种政治趋势引人注意。
吸引移民不会停止
赵永升表示，“黄金签证”的实施是一个试验样本。过去10年中，“黄金签证”作为一种临时措施为各国移民政策提供了如何吸引人才和财富的经验。
岳晖也表示：“欧洲在2025年左右全面取消‘黄金签证’是一个大概率事件，预计希腊等还继续接受申请的国家也会提出全面停止的时间表。”
岳晖也表示，尽管如此，移民仍然是国际间人才交流的重要形式，欧盟未来还会推出不同类型的移民签证和人才引进方案。而从加拿大、澳大利亚、新加坡等国家的经验看，欧盟未来将更侧重吸引人才，其中既包括所谓的“白领”，也会有具备专业技能的“蓝领”，以弥补因老龄化而缺失的劳动力。
也有分析认为，即便是“黄金签证”政策落幕，也不意味着欧洲国家就此停止吸引外来投资移民了。事实上，英国已经推出了创新者签证，持有3年就能申请英国永久身份；以及扩增企业签证，可以随意更换用人单位，全家一起申请在英永久居留权。此外，黑山的“黄金签证”政策也仍在进行当中。
申请欧洲“黄金签证”，美俄待遇不同
根据英国投资移民咨询公司“亨利合伙人事务所”日前发布的2023年美国财富报告，美国人申请欧洲“黄金签证”的人数首次超过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去年美国客户的“黄金签证”咨询量比2019年增加447%。
据美国《商业内幕》网站报道，对于一些超级富豪来说，金钱可以买到的最强大的资产不是超级游艇或私人飞机——而是护照。此前，许多欧盟国家推出被称为“黄金签证”的投资入籍计划，允许富有的外国人通过对相关国家进行一定额度的投资获得公民身份，通常是购买房产。
报道援引美国投资移民公司“纬度居留与公民身份咨询公司”执行合伙人埃兹丁·苏莱曼的话表示，“黄金签证”被美国投资者视为一种保险政策。一些亿万富翁在考虑，如果发生气候灾难或另一场全球大流行病，哪里是最适合居住的地方。全球投资专家奥普戴克认为，创纪录的美国申请人数，是高资产人士在美国通货膨胀、社会政治动荡以及中产阶级萎缩的情况下，为“未来的美国生活”做准备的结果。
事实上，美国富豪对欧洲“黄金签证 ”青睐已久。《商业内幕》网站此前报道称，从2019年到2021年，受到新冠疫情持续、气候变化以及政治分歧等问题加剧的影响，多家投资移民公司反映，有越来越多的美国亿万富翁、硅谷“新贵”和名人在为自己的家人申请“黄金签证”。他们中的很多人要么对美国正在发生的事情感到失望，要么没有看到曾经期望中的机会。
由于近期不少欧洲国家正在取消投资入籍计划，因此想要获得欧洲护照的美国人正面临着选择减少的问题。根据欧盟委员会的说法，马耳他目前是欧盟中唯一仍然拥有通过预先确定的付款或投资换取公民身份计划的国家，而且投资者无需与该国有“真正联系”，例如长期居留等。
但《纽约时报》去年曾在报道中爆出，马耳他的投资入籍项目一直充斥着各种丑闻，该项目吸引了如硅谷投资人、美国前总统特朗普顾问彼得·泰尔等人用钱买护照。去年9月欧盟委员会甚至将马耳他政府告上欧洲法庭，称马耳他“黄金护照”项目对整个欧盟构成安全威胁。
除了美国富豪。俄罗斯人也一直是购买欧洲“黄金签证”的主力军之一。在过去十年中，约有4000名俄罗斯人获得了欧盟护照。在2017年至 2019年期间，仅塞浦路斯就有1000多名俄罗斯人入籍。同期，希腊向来自俄罗斯的投资者及其家人发放1675份签证。
不过，欧盟对俄罗斯的“黄金签证”大门似乎已经提前关闭。俄罗斯BFM网站此前援引俄罗斯Paragon Advice Group公司分析师亚历山大·扎哈罗夫的话称，在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人在欧盟国家购买房产或投资已经不能保证可以像以往那样获得“黄金签证”。现在欧盟对俄罗斯人有着共同的反俄立场，特别是在获得“黄金签证”或投资公民身份问题上。
葡萄牙《公众报》此前报道称，自2022年2月一直到当年第三季度，葡萄牙没有批准任何一个由俄罗斯人提出的“黄金签证”申请。在过去十年里，葡萄牙共向俄罗斯人发放430多个“黄金签证”，投资总额超过2.77亿欧元。除葡萄牙外，其他一些欧盟国家也暂停俄罗斯人的“黄金签证”申请，包括捷克、马耳他、西班牙和希腊等。
英国也宣布禁止俄罗斯公民获得“黄金签证”。英国《金融时报》上月报道称，英国内政大臣表示，10名受制裁的俄罗斯寡头曾使用T1投资者签证途径，并称英国将不再推出“完全基于申请人财富”的签证计划。
“黄金签证”是一项利润丰厚的业务。据欧洲新闻电视台20日报道，多年来，欧盟许多国家通过出售“黄金签证”获取了丰厚的收益。彭博社称，爱尔兰、葡萄牙、西班牙和希腊等欧洲国家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推出“黄金签证”计划吸引外国投资。十多年来，“黄金签证”为这些国家带来了数十亿美元的外国投资，并在一度需求疲软的城市重新振兴了房地产市场，成为希腊等国的“救命符”。
“黄金签证”疯狂吸金
“黄金签证”的确给参与国带来了真金白银的好处。以爱尔兰为例，爱尔兰政府在2012年推出了投资移民计划（IIP），要求申请者至少拥有200万欧元的个人财富，而且至少投资100万欧元，为期至少三年，或50万欧元作为捐赠基金的一部分（或40万欧元作为联合捐赠基金的一部分）。
在宣布爱尔兰终结IIP项目时，爱尔兰司法部长西蒙·哈里斯承认，“IIP是在十多年前经济空前困难的时候设立的，目的是刺激外国人对爱尔兰的投资，使之对国家产生战略和公共利益”。爱尔兰自设立这一项目以来，共批准近12.52亿欧元的投资，该国的许多经济和社会企业受益，包括社区和体育组织。
根据欧洲议会的研究，“黄金签证”相关国家在2011年至2019年间通过向富有的外国人出售公民身份和居留许可赚取214亿欧元。自2012 年以来，葡萄牙共签发以投资房地产为目的的10593个签证，总投资额约为60亿欧元。2022年停止“黄金签证”项目的塞浦路斯在2007年至2020年间，向欧盟以外国家的公民签发7327 份“黄金护照”。迄今估计已有70亿欧元流入该国。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赵永升23日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欧盟内部一直存在区域发展不平衡的问题。欧洲债务危机袭来后，法国、德国以及部分北欧国家都还“扛得住”，因此并没有放宽移民标准，但葡萄牙、西班牙、希腊等国家由于经济不振，只能寻找新的解决途径。因此出台“黄金签证”计划，是一些经济相对较弱的欧盟国家受国际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影响的“无奈之举”，试图用一种特殊方式吸引资本进入。
移民专家岳晖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黄金签证”带动了数以亿计的资金流入相关国家，对于当地经济恢复，尤其是房地产行业的恢复带来了不容忽视的正面影响。
《环球时报》记者查询公开资料显示，2011年葡萄牙经济萎缩1.5%，希腊2011年至2013年经济分别下滑10.1%、7.1%和2.5%，西班牙经济在2011至2013年间也呈萎缩态势。在这种情况下，“黄金签证”成为类似欧洲国家增加财政收入的新方式。
英国《泰晤士报》近日援引英国投资移民机构“纬度”的首席执行官兼董事长埃里克·梅杰的话称，葡萄牙的“黄金签证”于 2012 年推出，可以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投资计划之一，因为它实现了重振遭金融危机重创的房地产市场的目标。该报称，自2012 年以来，葡萄牙的“黄金签证”计划吸引了 超过60亿欧元的投资。
希腊的“救命符”
在这些推出“黄金签证”的国家中，曾受到债务危机重创的希腊几乎将“黄金签证”当成了拯救经济的“救命符”。中国希腊投资者联合会会长夏长伟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相比其他已经决定终结“黄金签证”投资的欧洲国家，希腊政府没有直接取消“黄金签证”项目，是因为希腊经济复苏步伐比不上爱尔兰、葡萄牙等国家，凭借“黄金签证”来吸引外资的政策还要适当延长。
因2009年爆发债务危机而深陷困境的希腊在2010年以后就处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欧盟委员会、欧洲央行的财政援助之下。作为交换，希腊政府被要求采取削减养老金和公务员收入等紧缩措施，导致国民和企业的存款流向国外。为提振经济，希腊政府不得不采取“特殊措施”来吸纳海外资金。
这样的背景下，希腊“黄金签证”项目于2013年启动。根据规定，非欧盟公民如果在希腊购买价值超过25万欧元的房产，投资者及其家人就可以获得5年可续期的居留许可。只要投资人一直持有房产，每5年可以将“黄金签证”续期一次，而且购房者并不需要一直在希腊生活。
不少房产中介在推广文案上都会提到，投资者在拿到希腊“黄金签证”后，就可获得在申根地区自由旅行的权利，这是进入欧洲“价格最优惠的门票”。相比之下，其它欧盟成员国“投资换居留权”的价格就要高得多。对外国投资人来说，受危机影响的希腊，房产价格颇具吸引力。多年来，由于性价比高，希腊“黄金签证”吸引了大批投资者到希腊置业。
近10年来，凭借“黄金签证”项目，外国投资者已经累计向希腊注入数十亿欧元，房地产市场成为最大的受益者，除了地块和房屋销售量激增、地价房价不断上涨外，房地产行业的就业岗位还大量增加，同时还促进对法律和会计等本地服务的需求。“黄金签证”项目还刺激了希腊的经济活动，令旅游业、饮食业等受惠，政府也从中获得更多的税收。
但随着近两年希腊房价普遍上涨，希腊当局认为，现有的25万欧元“黄金签证”政策已对中等收入阶层的房产市场造成影响。出于这个原因，“黄金签证”需要被调整，让投资者购买更昂贵的房产。希腊发展和投资部已于去年12月21日向议会提交一项修正案，规定在希腊部分地区购买房产，从而申请和获得“黄金签证”的门槛价从原来的25万欧元上调到50万欧元。
世界进入“投资的竞争”
上海外国语大学欧盟研究中心主任忻华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黄金签证”的设立目的是引入外来资本，缓解西班牙、希腊等国当时面对的主权债务危机。与此同时，这些国家也希望境外投资者的到来可以带动消费，并且在当地开办企业、提供就业岗位，为经济注入活力。
但根据相关国家公布的数据，“黄金签证”的投资大部分还是流入房地产市场之中。忻华认为，投资者是否愿意在当地开设企业，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地的“软环境”，例如政治是否稳定、当地劳动力是否有足够的技能和足够强的工作意愿、当地营商环境是否友好等。整体上看，西班牙、希腊等国家在欧盟范围内发展相对落后，营商环境也比较一般，因此很难激发“黄金签证”申请者投资开设企业的意愿。因此，“黄金签证”申请者的资金一部分流入房市，一部分在停留一段时间后流向更为发达的欧洲国家。
“当前的世界正在进入一场关于投资的竞争。”英国广播公司上月报道称，美国国会2022年夏天通过的《通胀削减法案》让欧洲感到紧张。面对竞争，欧盟需要对美国的大规模吸引投资计划做出回应。与此同时，伴随投资吸引竞争的是人才吸引竞争。据《欧洲时报》报道称，欧盟委员会区域政策总局根据年轻人的净移民情况等四个指标，对欧洲各地区的人才情况进行了统计调查，根据调查，欧洲多国正陷入“人才危机”之中。
有分析人士表示，受限于推出政策的时间背景，欧洲“黄金签证”的时代或将落下帷幕，但面对未来世界激烈的竞争格局，欧洲对于投资吸引的追求仍然不敢放松。（文章来源：《环球时报》，作者：赵觉珵 纪双城 青木 梁曼瑜 郑可 甄翔 柳玉鹏，编辑：王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