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的城 —— 一个街拍摄影师眼中的雅典


作者黄华的街拍摄影集《ATHENS IN THE SHADOW》

2019年4月下旬的一天,晴空万里,但地中海的艳阳非常有限的投射到被遮阳篷遮的严严实实的蒙纳斯提拉奇跳蚤市场里狭窄的街道上。那条街对我来说已经毫无陌生感,加上一年多的街拍经验,我基本能判定不会有什么特别情况哪怕是冷眼出现。但那次,摊摆在马路中间的老年摊主和那位拿着咖啡杯的年轻人正在聊些什么,突然发现我在“偷拍”,拿着咖啡杯的年轻人飞了我一个冷眼,而那位估计正在出价的老摊主的手势像是要“掐我的脖子”。

在我两年多的雅典街头拍摄经历中,很多时候确实是在偷拍,但一位雅典朋友跟我说不用怕,其实大家对拍照心态都很开放的,但我仍然心存顾忌。上面的那次“遭遇”其实并不是最严重的一次。有一次我在市中心的中心宪法广场上街拍,看到一位女活体表演者,当看见我拿相机拍照时,首先表现出非常配合的姿态来,待我拍完照片,我给了她1欧,没想到她嫌我给的太少,居然纠着我的衣服不放,还勒令我删掉她的照片。我当然只能照做了,旁边的市民都有点看不过去,悄悄跟我说她们是罗姆人(吉普赛人),别搭理她们,否则会有麻烦的。

街拍时的糟糕遭遇,其实在我两年的街拍过程中遇到的比较少。而且我也清楚,在雅典市中心旅游区(主要是宪法广场,卫城,普拉卡,Ermou街等附近),一般不管是乞讨者还是商铺店主或者游客,你去拍他们只要没有不好的意图,基本都是没问题的。他们给你的印象还是友善和亲和的。当然,这只是在雅典市中心的旅游区,但在雅典的郊区甚至是市中心有名的无政府主义者聚集区Exarcheia,那里的感觉就跟旅游区完全不同了。

已经记不清第一次去Exarcheia的具体时间了,但在2018年4月底第一次正式去Exarcheia街拍的那次,除了在白天空无一人的街上拍了那张非常有名的涂鸦作品外,印象深刻的是上半段为台阶路的Themistokleous街上绿树成荫,但树荫下这一堆那一堆的年轻人,或蹲在地上或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有喝酒有抽烟的。我在想,所谓的无政府主义者都是这样的么?因为在媒体报道上,他们都是些拿石头砸警察局车的所谓“好事者”。


他们跟中国城和阿瑞斯公园附近的扎针者有点点不同,至少不那么猥琐。只要你不在那停留,那些“无所事事者”似乎也不会关注你。在遛了东西向三条主街后,只拍了屈指可数的几张照片,因为满街的涂鸦实在有艺术性的太少,加上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商家基本都是关门着。最后在Themistokleous街下半段的Exarchion广场旁的一家咖啡店点了杯咖啡,因为觉得专程过来只拍了不到10张照片,实在有点浪费机会。所以想在这个据说是无政府主义者密集的Exarchion广场上看看能不能抓怕到啥。结果发现一位年轻人,坐在宝宝椅式的秋千上,因为怕被人家发现我偷拍,所以一没敢拿大相机拍,二手机拍时也是快速的拍,结果拍的虚焦了。但像我这样想记录这些可能的无政府主义者的偷拍者,估计能得到也就是这样的照片了。因为我敢断定,如果你的偷拍被这些无政府主义者发现,也许删照片都是小事了,谁知道呢?

相比于旅游区的开放,Exarcheia的怪异,雅典的其他区域白天大部分都相对比较安静的。我说的这个安静,从字面意思来讲是跟雅典旅游区的热闹和国内大城市到处都是人截然不同的,但这个安静当然不会是“同一款”的。

图注:两个世界(比雷埃夫斯客运码头里的蓝星渡轮与Drapetsona区里的拾荒者)

我所在的所谓南部富人区Glyfada白天和夜晚都很安静,但安静的是居民区,儿童游乐场和海边商业区那里还是比较热闹的,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但是在北部的上利奥夏和Acharnes,除了老人和一些似乎是罗姆人带着孩子在街上,其他人难得一见。而在西北部的佩里斯特里,阿奇亚瓦尔瓦拉,Korydallos,以及围绕着比雷埃夫斯客运码头的比雷埃夫斯市和Drapetsona,居民区里的街道上能看到的基本都是老人,他们似乎偶尔也串串门。但除了在咖啡馆这样的地方他们会聊天,其他也都是打个招呼就走了。

对于一个新移民来说,我其实是非常想了解雅典人的真实生活状态以及他们的社交情况的。作为一个街拍摄影师,理论上我能跟他们交流的机会很多。但因为我在居民区里碰到的有闲人基本都是老人,而他们很少会说英语,只是他们确实都比较友善,所以往往见了拿相机的我,一个老外,总会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了。但也有一些老人,看到我拿着相机,神态就非常警惕了。在西北部Aigaleo街头遇见的两位老妇人,其实右侧那位是在跟她的老熟人当街聊天,左侧那位老妇人看我拿着相机,有一种莫名的警惕性在她的眼神中,这种神态最终生动的表露在我的那张照片中。

对我来说,在街上人少的区域做街拍,确实可能很难有收获,毕竟我的兴趣点还在人而不是纯粹的城市与建筑。但在北部上利奥夏和Acharnes的那次街拍,尽管碰到了马路集市,但在人群拥挤的马路集市上并没有能拍到我满意的照片。倒是在一家超市门口,一回眸的瞬间,拍下了一张我比较满意的照片。在那张照片里,一位买完东西在超市外就吃起面包来的老妇人,还有一位老妇人两手交叉着,不清楚她在想什么,而一位年轻的母亲则刚买完东西推着婴儿车出超市。在这一瞬间,三位成年女性,一位婴儿车里的女婴,墙上还有一个女童形象,包括两位老年人的三位成年女性,眼神低垂,像被生活重压着抬不起来,但婴儿车里的女婴自然而然的露出天真无邪来,而墙上的女童则完全是一个微笑的形象。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表演”都那么自然,但对比却那么鲜明,让现实生活变成了一段没有舞台和台词的舞台剧。想想,我们每个人不都在社会这个舞台上表演给别人看吗,不管你是否在意,但只有街拍摄影师才会抓住了这一最真实的一瞬。这也是我痴迷街拍的主要原因之一。

客观来讲,我并不想跟新闻记者那样,哪里有大事去哪里。但我骨子还是有新闻人的血液,所以我去拍了2018年2月4日立春日雅典宪法广场举行的14万人“反对希腊跟马其顿达成协议”的示威游行,还拍了2019年3月25日的希腊独立日阅兵。但从我个人的性格和喜好来说,我更愿意关注这个城市里的弱势群体,所以这两年来我拍了几十位乞讨者的照片,但并非所有的乞讨者都是大家想象的表演的很可怜。

图注:2019年3月25日希腊独立日阅兵后的警察们

2019年2月28日中午,正好是希腊狂欢节期间的Tsiknopempti “碳烤星期四”,雅典普拉卡区旅游街上有民族歌舞行进表演,在普拉卡的一条街上,就拍到了一位看到民族歌舞行进表演时面露笑容的乞讨者,而此时的他手里拄着拐杖拿着乞讨纸杯打着绑腿。另外一次是在雅典市中心Ermou街以北的文化休闲三角区,那一次是我去看画展,遇见一位抽着烟的乞讨者。从他的神情里,你也看不出太多可怜的成分。

当我在做雅典街拍1年半多时间的时候,我就在想出一本摄影集,当然就会想这本摄影集的主题问题。老实说这比我去街拍更难,因为每次街拍我只需要考虑,是不是有一整天时间去街拍,其次就是我想去哪里的问题,如果没有明确的目的地,那就找来地图看看还有哪些区域我没去拍过。也就是因为这种选择方式,所以两年里我的街拍足迹基本上遍及雅典的各个地区。当然,在东北部包括所谓的老富人区基菲夏,我大部分都只是路过并没有专门去街拍过。我的街拍区域主要还是集中在市中心区域。所以,尽管我有一段时间确实想把摄影集叫“雅典摄影地图”,因为我基本都能回忆出每张的拍摄地点。但这种做法似乎有让读者按图打卡的意思,另外有不少地方我没有去拍过,如果叫“摄影地图”的话会有很多留白。最终,我选择了那张拍摄于市中心国立花园内,扎皮翁宫前一位成年人玩泡泡的照片作为摄影集封面,这本摄影集的名字也因此带了点灰暗的气息,《ATHENS IN THE SHADOW》。

其实我更希望的是,在雅典生活的读者看到我摄影集里的作品时,会去回忆过去两年里也许你也见过但不曾注意过的我的摄影作品里的那些场景。而对于那些只能通过媒体报道来了解这个过去十年深受债务危机困扰国家首都雅典这个城市的读者们,我的这本摄影集为你提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这个视角绝对不是媒体报道的那样,不是难民危机重重就是老百姓都要破产了那么简单的刻板印象。

2019年7月,米措塔基斯新政府上台后,希腊国内外乐观形势一片。被华人称为女人街的Ermou街上人潮涌动,曾经关掉的店铺纷纷换个招牌开张了。但在我的镜头里,那些原本就存在的乞讨者等边缘人群依旧不少。而对我来说感觉最复杂的Exarcheia,除餐厅外2019年里似乎有两成店铺开张了,而在2018年上半年时几乎是不可以想象的。但中国城附近的扎针群体规模依旧。新闻里说雅典市政府决定拿出资金来清洗市中心特别是旅游区的涂鸦,但我最近街拍的感觉是,Ermou街上确实变化很大,乱七八糟的涂鸦少了,还新增了一些充满艺术气息的涂鸦,但其他区域只能说是少了些,依旧随处可见。

通过这两年的街拍,我只能说,看到别人乐观时自己可能也会乐观起来。至于真正的改观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因为自己生活中遇到的一些琐事,比如租户拖欠房租还懒着不走的问题始终没有解决。或许,当坐在雅典市中心旅游区外围的两位成年人眼神中的迷茫以及女孩的无精打采消失时,这个国家的经济真的是复苏了。期待着,毕竟我也生活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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